kurawu

電影,畫畫

《月亮與六便士》

對於一個不愛看簡介,不愛看評論的人來說,對於一本書、一部電影、一個藝術作品的全部瞭解來自於最淺顯最直觀的標題和封面。這樣的習慣讓我怡然自得。就像謝爾敦說的,哪怕只是被劇透了感覺,也會完全破壞對一個作品最原本、最完整的感覺。深以為然。

於是,在親自閱讀《月亮與六便士》之前,我以為這是一碗關於詩和遠方的毒雞湯。當然,這樣的第一印象讓我在仔細閱讀完這本書以後更加熱血沸騰。那時候的英國作家真的很嚴謹,每一次遣詞造句都是經過反復思考錘煉,反復推敲琢磨的,哪怕辭藻再華麗,最終傳遞給讀者的感覺總是會有一種安心而又可信的感覺。我就相信毛姆的敘述是思特里克蘭德最真實,或者說是最貼近真實的模樣。

於我來說,這本書最高明的地方就在於敘事方式的樸實無華。在書中毛姆提到,如果用小說的方法,他完全可以把思特裡克蘭德描寫成一個充滿悲劇情懷的偉大人物,或者把他的經歷用很多的迫不得已包裝成最正直的結果。他也可以用倒敘的手法把思特裡克蘭德的結局先擺在讀者眼前,讓讀者看到一個充滿光明和希望的偉岸形象,再慢慢講述那些殘酷而真實的過去。但他不能那樣做,因為他不是單純的在刻畫一個小說主角,他要記錄的是一個真實的,他所知道的那個人物。我感謝毛姆,就像他說的,小說家不判斷人性的優劣,只是發掘人性而已。

正是因為他盡最大可能做到的客觀,才讓我對思特裡克蘭德有了自己的判斷,對他的行為軌跡有了自己的理解的感受。

思特里克蘭德的冷漠、離群索居一開始可能讓人無法接受,可能讓人覺得這個人真的是毫無心肝的惡魔,但同時,也讓我又一深深的疑問,是什麼導致了他有這樣的行為,這也是毛姆多次在文字中提示讀者注意的地方。因為這個疑問,促使我迫不及待的讀完這本書,在看完最後一個字以後,我深深的舒了口氣,果然如此,思特裡克蘭德果然是這樣的人。

他的行為和追求很難讓人理解嗎,在那樣的年代,也許確實很難有人理解他,連毛姆這樣世人公認的藝術家都很難理解,更不要說是芸芸眾生的普通人。但是對於布呂諾船長,甚至是那些居住在塔希提島上的土人,對他的所謂怪異,其實並沒有什麼無法理解不能接受的。在那樣的年代,遠離文明的原始島嶼上生活的人們,比在文明中心成長起來的人自由的多,快樂的多。這就是思特裡克蘭德在倫敦,在巴黎被所有人唾棄、厭惡的原因。他們唾棄的也許並不是思特裡克蘭德,而是厭惡被世事束縛,被外界捆綁的自己。

思特里克蘭德的冷漠和無知覺、無所謂,正是文明人們的求不得。就像勃朗什·施特略夫莫名的抗拒思特里克蘭德,在她的內心深處,已經悄然意識到這樣一個放蕩不羈的人給她帶去的衝擊和震撼,雖然根深蒂固的教育和生活習慣讓她無法清楚描摹出那種恐懼是什麼,但潛意識的靈根在不斷叫囂,提示她不要靠近那個人,因為她的內心實際上也渴望著某種對美和自由的追求,只是世俗壓抑著她不敢行動而已。

哪怕是放在現在,如今,這個相對於過去來說已經高度開放和自由的年代,我相信思特里克蘭德也是無法被所有人接納、理解的。依然會有很多人用道德捆綁他,用良知批判他。那他錯了嗎,沒有。錯的是這個世俗,是這個充滿無知和規則的世界。

為什麼他在塔希提就能安逸的生活下去,甚至還能和另一個女人共同生活,繁衍兒女。因為那個相對原始的社會對於他來說才是自由的,才是讓他舒適的。人和人為什麼要有那麼多假惺惺的噓寒問暖,為什麼要有那麼多不必要的客套來往,又為什麼男人和女人一起生活就必須彼此融入互相管制。他僅僅只是對這些所謂的人情世故感到噁心而已。憑什麼你們所謂的文明可以厭棄他,而他只是想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就不能厭棄文明社會呢。

毛姆一直試圖描繪的拉扯著他靈魂,催促著他不斷掙扎不斷追求那種虛無的魔鬼,其實只不過是他對自我的堅持而已。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自己在追逐什麼,雖然他不知道世界上是否有一個地方真正符合他的需要,但他知道自己堅決不會為了暫時無法獲得自己真正的需要而去妥協,去放下,去毀滅自己真正的模樣。

這就是思特里克蘭德的偉大之處。我不能說勃朗什·施特略夫的遭遇不是一場真正的悲劇,我只能說勃朗什的悲劇怪不著思特裡克蘭德。她明明知道跟他在一起就是一場飛蛾撲火,她明明已經看到了自己最後的結局,仍然義無反顧的往前沖,我只能說她是勇敢的,但她還不夠勇敢,不夠堅強。她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個性,試圖掙脫那張看不見的網順應一次真正的自我,她內心的伊甸園在那一刻真真實實的出現了,她也確定自己能抓住。可惜的是她最終也只是一個凡人,飛升仙界需要渡劫,在渡劫的過程中她自己把自己打回了原型。她仍然擺脫不了世俗教會她的東西,她想完全佔有思特裡克蘭德,她想掌控他,甚至想阻止他飛升,把他也拉回到凡人的位置。

你說這誰能忍。別說是思特里克蘭德那樣對內心極度堅定的人,就是一個普通的有強烈個性的現代人也不能忍啊。這才是勃朗什真正的悲劇。也許她的自殺來自於她的自我厭惡,明明想要蛻變,卻高不成低不就的卡在中間,說好了要遵循真實的自我,最後還是無法掙脫文明給出的規定。這樣的失敗真正擊潰了她的內心,讓她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不要說是跟思特裡克蘭德並肩而行了,就是自己也無法原諒這樣失敗的自己。這種痛苦和擰巴的煎熬才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說她是勇敢的,但又不夠勇敢,所以只能選擇最後的保險栓,讓自己的生命能在自己的掌控中結束。

勃朗什這個人物還有很多可以挖掘的亮點。但是在這裡要說的重點不是她,仍然是思特里克蘭德。現在我們經常說一個詞,佛系。如果那時候有這個詞,也許他可以少受很多不知所謂的謾駡和侮辱。當然,事實上他並不在意,只是心疼世人,你們整天把眼睛和嘴巴活在別人身上,不累嗎。自己都活在別人身上,那你還能有什麼追求,什麼建樹,顯而易見,不能。自己又不敢去追求,還要阻止別人去飛,這是人類社會的通病,不要說是那時候,就是現在,也司空見慣。所以在這個維度上來說。我羡慕思特里克蘭德,他那時候還能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找打一方真正的淨土,真正的棲身之處,而現在,呵呵,文明的入侵程度和速度空前的透徹,無人之地急速消亡,我們還能逃往何方。唯有回歸內心才能找到淨土。

現世提供給我們的最大便利就是,我們不再會為了自己的不同而痛苦掙扎,不再會為了保有自己的個性而備受煎熬,更不會因為做自己被辱駡被鞭笞(當然,我這麼說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太絕對了,LGBT人群在很多社會群體中仍然是諱莫如深的存在)。哪怕有這麼多便利,敢義無反顧追尋自己內心的人依然鳳毛麟角,所以說思特裡克蘭德是偉大的,是真正偉大的。雖然他語言貧乏,雖然他為人冷漠,但是他對得起自己。

幸福是什麼,不是跟大多數人一樣就是幸福,不是靠別人評判是否幸福,更不是用某種規定劃分是否幸福。幸福是自己的體驗和感受。思特里克蘭德是純粹精神的一個個體,他的幸福我相信絕大多數人無法理解,更無法認同。但我發自內心的仰望他。窮其一生我也無法達到那樣的幸福,我只能默默瞻仰他肆無忌憚的幸福著,自由著。我們現在常說精神的富足,但在說精神的同時,我們牢牢的抓著物質不放,生怕在物質上有一點點缺失,有一點點吃虧。在物質的前提下談論精神實際上是對精神的褻瀆。只有向思特裡克蘭德那樣奇跡般的存在才有真正的精神世界。

你看,他的畫一開始不被所有人理解,那後來是為什麼又被腿上神壇了呢。肯定不可能是因為他的死亡。我猜,也許是因為他後期在塔斯提生活,在環境上找到了可以滋養他精神的地方,靈魂也得到了安放的空間,他終於可以安心的專注在他的追求上,他慢慢撥開迷霧,找到了一條新的可供前行的方向,靈體與肉體首次達到真正的統一,所以才逐漸能把他所看到的,想到的用畫筆複刻出來。事實證明,他越來越能熟練運用自己的肉體,越來越能完整勾勒自己的思想。所以他的畫後來才被世人所領悟,世人之所以愚蠢,正是因為他們只能看到別人想給他們看到的東西,而不能自己領悟到、發現到前所未有的新的美。

思特里克蘭德的死亡也是一篇傳奇,一個人在死去的時候了無掛礙最幸福,而像思特里克蘭德這樣偉大而孤獨的人的死亡就更在意是否了卻了心願,放下了執念。

臨終的那幾年,他備受病痛的折磨,在任何一人看來,那樣的遭遇對於一個人都是極度可怕而值得同情的。但于他本人而言,他早就拋棄了肉體的感受,他只在意精神,只關注靈魂。所以生病這樣外在的物質的事實,完全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和干擾。只要還能思考,他就有辦法讓精神指揮肉體為他所用,繼續描繪腦海中的景象。

這是何等的超脫,都說修佛修心,我想思特裡克蘭德的信仰就是精神,是靈魂,是繪畫。一想到他是如此執著,就忍不住被感動的熱淚盈眶。

他用彌留的生命在房子墻壁上留下最後一幅畫作,也完成了最終極的追求,他看到了自己圓滿。我不敢說他真的是病死的,也許他是因為完成了精神上的全部願望,實現靈魂里的所有追求,再也沒有什麼稱得上是遺憾的了。所以他的精神毫不猶豫的拋棄了肉體,去往更自由更開闊的未知之地。

這樣的人怎麼能說不是偉大的呢。

用道德標準,世俗眼光去評判他是不公平的,世人明明就不懂他的行為動機,憑什麼去評價他呢。

故事的最後,作者回到了英國,回歸到了文明社會中。他向思特里克蘭德的原配夫人報告他人生的最後階段。他妻兒們的反應顯得蒼白無力而又虛假不堪。這些粉飾太平的人雖然從表面上看很體面,給他人的感覺是有地位而值得尊重的,但他們的內心何其貧乏,何其腐朽,可能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在與思特里克蘭德的原配家庭告別後,他不由自主的想到塔希提,不由自主的懷念那種粗狂的自由。誰比誰更富足,誰又比誰更幸福,還不只是月亮與六便士,只在於你眼里有月亮還是那六便士罷了。

评论

热度(6)